「我做giro的時候,有在推你嗎?」

我跟這個學生試了幾次medio-giro,似乎沒有問題。

「好像沒有問題呀,妳覺得那一刻妳在推呢?」
「我也不知道,有人告訴我我做giro的時候在推對方。」
「是誰?是在舞會還是在practica呢?」
「是在舞會。一個男生跟我跳了一首之後就問我:『你做giro的時候為什麼會推我呢?之前不是這樣的,我是好奇妳是有什麼改變。』之後我跟另外的男生跳,我問他我有沒有在推,他說沒有。所以我自己也攪不清楚問題在那裏。」

我一邊跟這位學生談,一邊為她難過。在那舞會之後,她一直擔心她的giro做得不好,再沒辦法開心的跳舞。所以在舞會裏,評價他人的舞技是件危險的事。

一般來說,對別人的舞蹈作評論有三個動機。一是想幫助他人。二是想展現自己的優越感,就像跳舞時不斷重複相同的動作,直至對方做對為止;或者直接跟對方說她應該怎樣跳。三是讚美對方,讓她感覺良好。

讚美看起來是好事,但以我自己的經驗,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。以前我也覺得稱讚是好事,在舞會跳舞時,會跟對方說:「你跳得越來越好啊!」

有一次我遇到個不太熟的人,第一次跟他跳舞。跳了一首之後他跟我說:

「你跳得真好,就像羽毛一樣!」

跳第二首的時候我的腦袋就不停在轉:

「他喜歡第一首,但他不喜歡二首怎麼辦?他說我跳得像羽毛,究竟是什麼意思?是不是我的歩太輕,他感覺不到?」

之後每次跟他跳舞,我都會想起他羽毛的這句話。這話成了我的負擔,讓我再沒法自在。所以稱讚他人其實也不一定是好事。

通常大家會覺得,在practica裏面互相討論舞技是可以接受。不過我為學生開practica的時候,也不會輕易給他們意見,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練什麼。須知道練舞時須要專注,只能練一個東西,不可以幾個東西放在一起練。例如,如果一個人是在練習她重量腿的工夫,但我去跟她說她的肩膀應該怎樣怎樣,這只會分散她的注意力,做成反效果。所以無論是跟誰,就算是很稔熟的人,給別人意見時都需要謹慎。如果別人主動問我,那就應該比較安全。

就算兩人是舞伴,道理也是一樣。可能我們真的是懷著好意,想對方進歩,或想兩人跳得更合拍。但與其用說話去幫助他,最好的還是專注於自己的訓練。無論是跟舞伴在練什麼,我們也可以試著把軸站得更穩,去更充分運用我們的肢身,或更專心的聆聽對方。

一個人向對方投訴她那兒跳得不好,其實是承認自己沒有和她跳得合拍的能力。什麼叫跳舞跳得好呢?意思是能夠適應舞伴任何跳舞的方式,能夠應付跳舞時遇到任何的情況。所以真正跳舞跳得好的人,是不會也不須要批評舞伴的。如果有人在舞會或practica批評我們的時候,我們不用灰心,這樣想就好:「啊,這個人是在承認自己的不足,並須要我的幫助。」這樣我們就可以保護自己,不讓別人騷擾我們享受跳舞的心態。

每個人永遠都有進步的空間,但進歩的原動力應該是來自每一個人的內心。自己的發展是不可能依據別人的想法去進行。有的人覺得我跳舞的感覺太輕,有的人覺得我跳得太重,究竟我認該聽那一個呢?世上沒有完美的技巧,也沒有完美的舞蹈,只有和我跳得比較合拍,或不那麼合拍的人。無論跟誰跳,我都可以跳得愉快。

我想對開頭那位學生說:「最重要的是妳當下的快樂。跳探戈就是眼前的幸福,進歩可以留待明天,畢竟探戈一世也跳不完。」